語音播報
解思深?國家納米科學中心供圖
“納百川,容學問,立德行,善人品?!?/p>
中國科學技術大學教授宋禮用12個字評價導師解思深先生。
今年11月2日是中國科學院院士、中國科學院物理研究所(以下簡稱物理所)研究員解思深逝世兩周年紀念日。同一天,“中空多殼層結構材料”領域第二次香山科學會議在京召開。宋禮清楚地記得,20年前第一次參加香山科學會議,正是導師解思深帶他來的。
碩博連讀,宋禮追隨解思深5年多,此后的工作和生活中,他總愿意傾聽導師的教誨。
“解老師在學術上嚴謹認真,生活中開朗、隨和、幽默?!彼味Y回憶說,“他對我們的影響不只是學術上的指導,更多的是做人做事方面的教誨。”
“泰斗級別”的先行者
“不管從個人在納米領域取得的成就、對中國納米科學事業(yè)的推動,還是對國家納米科學中心的發(fā)展來說,解老師都功不可沒?!敝袊茖W院院士、國家納米科學中心主任唐智勇告訴《中國科學報》。
上世紀90年代,解思深帶領課題組在簡陋的實驗條件下,生長出世界最長碳納米管,并先后在《科學》《自然》發(fā)表3篇文章,將我國合成碳納米管研究推至世界前沿,開創(chuàng)了中國進入碳納米管領域國際舞臺的新局面。
解思深曾擔任我國首個納米科技相關的“973”計劃首席科學家,并最早參與制訂國家納米科學計劃。他擔任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員會數(shù)理學部主任時,參與國家自然科學基金交叉學科中納米科學的規(guī)劃,設計了國家重大研究計劃——納米研究項目指南,引領了中國納米科學發(fā)展方向。
在國家納米科學中心的籌備和組建過程中,解思深先后任項目總工程師、主任首席科學家、學術委員會主任,在國家納米科學中心戰(zhàn)略規(guī)劃、人才培養(yǎng)等方面發(fā)揮了關鍵作用。
2021年,國家納米科學中心組織申報納米科學與工程學科為一級學科。解思深認為建立一級學科是全國的事,因此“要集中全國的納米科技、工程方面的力量和需求,推動行業(yè)發(fā)展和產品升級”。在他的建議和指導下,經各方努力,2022年9月,“納米科學與工程”一級學科正式發(fā)布。目前,北京大學、中國科學技術大學、中國科學院大學、復旦大學等高校已設立納米科學與工程一級學科并開展教學工作。
解思深曾在日本東京大學擔任教職。幾年后,國家納米科學中心高級工程師金梅花到日本訪問,遇到和解思深共事過的東京大學教授?!叭毡緦W者評價說,解老師是中國納米學界‘泰斗級別’的科學家。”金梅花轉述道。
多帶年輕人參加會議
2001年,解思深倡導召開海峽兩岸暨香港納米領域學術會議(后為海峽兩岸暨香港、澳門納米領域學術會議),推動納米領域的學術交流。
唐智勇回國加入國家納米科學中心后,印象最深的有兩點:一是解思深建議他研究一些“與基本物理性質有關、更基礎一些的東西”,二是帶他參加了很多學術會議,認識了一批杰出的納米科學家。
2011年,解思深將組織海峽兩岸暨香港、澳門納米領域學術會議的任務交給唐智勇。“交棒”之際,解思深明確提出要求:“以后要多帶年輕人參加這個會?!?/p>
“他希望中國納米科學研究不是封閉的圈子,所以他愿意帶年輕人參加學術交流、認識領域內一流學者或促成合作?!碧浦怯抡f,“除了學術方面的指導外,解老師對我最大的幫助是‘社會交往方面的指點’?!?/p>
十幾年前,唐智勇有一項課題希望能和香港學者合作,因為不認識這位學者,就去找解思深幫忙,解思深當場與其聯(lián)系并很快促成了合作。后來國家納米科學中心一些成果轉化項目要和企業(yè)合作,很多研究人員沒有聯(lián)系企業(yè)的渠道,都是解思深幫忙牽線。
宋禮博士畢業(yè)后入選德國洪堡學者,赴德國慕尼黑大學開展低維納米器件研究。臨行前,解思深把他叫到辦公室說:“出去見見世面、開闊視野,多跟不同領域專家交流,了解不同國家的人如何思考和生活,在交流中不斷進步和提高自己……”
“解老師開朗樂觀的性格、簡單務實的生活態(tài)度和對學術交流的重視對我們影響很大。”宋禮說。
“好研究源于奇思妙想和大膽創(chuàng)新”
2001年剛進入解思深課題組時,宋禮對“寒酸”的實驗條件感到驚訝。“實驗室里值錢的‘寶貝’是3臺自主組裝的管式爐和1臺電弧放電設備?!彼味Y說,“難以想象,這樣的條件如何在過去5年內連續(xù)產出多篇《科學》《自然》成果?!?/p>
此后的研究中,宋禮體會到導師常說的那句“好的研究來源于奇思妙想和大膽創(chuàng)新”的深意。
碳納米管的物理化學性質和進一步的基礎應用探索,極大依賴前期的材料可控合成。當時,日本、美國和荷蘭等國外課題組擁有極好的設備和測試硬件,而國內相關研究剛剛起步。
由于儀器匱乏,解思深自行設計設備,并帶著學生去電子市場“淘”零件,用電子元件、熱電偶等手動纏繞電阻絲和石棉搭建管式生長爐。此外,掃描和透射電子顯微鏡是觀察碳納米管的利器,但拍攝的圖片質量受曝光、顯影、定影、沖洗、干燥等多種因素影響。為保證圖片質量,解思深在實驗室一樓拐角處建了一個小黑屋,專供大家沖洗照片。在解思深的培養(yǎng)和熏陶下,“解門弟子”后來個個都成為照片沖洗的“好手”。
科研需要苦干,但不能傻干
解思深曾寫過一副對聯(lián):學當專心一意嚴謹求實,研必推理論事精益求精。宋禮精心裝裱好掛在辦公室內。
“這對我是一種鞭策?!彼味Y說,“解老師曾將研究經驗總結為兩點:一是堅持;二是對新的科研動向有敏銳洞察力。”
“研究需要嚴謹求實、精益求精。本質上,搞科研必須努力、堅持、實干苦干,但不能傻干?!苯馑忌罡嬲]學生,“文章不一定越多越好,那些發(fā)表后被成千上萬次引用的文章才有帶動性……”
金梅花是解思深在韓國訪學時指導的研究生。那段時間,金梅花正進行一項石墨烯材料方面的實驗,她“點燈熬油”地忙了1年多,卻遲遲看不到結果。這讓她十分沮喪。
“只要努力堅持,心里想開點兒,就沒有過不去的坎兒?!睘殚_導金梅花,解思深分享了自己的經歷。
1965年,從北京大學物理系畢業(yè)后,因為“家庭出身”問題,解思深無緣研究生考試,但被要求輔導另外兩名學生。他沒有抱怨,全力幫助他人備考。不久,解思深被分配到寧夏鋼鐵廠工作,在那里當鉗工、養(yǎng)豬、種菜、脫煤坯。有段時間,打掃完臭氣熏天的豬圈已經滿身大汗,沒有熱水洗澡,他一邊哆嗦著洗涼水澡,一邊放聲歌唱。13年艱苦生活的考驗,沒有磨滅解思深的科研熱情。在最艱苦的日子里,他仍將兩本英文版物理學專著帶在身邊。1978年恢復研究生招考,解思深考取了物理所研究生。
1984年,解思深赴美國科羅拉多大學電機工程與計算機科學系進行博士后研究,主攻金屬-有機物固體電解質合成、單晶生長和單晶結構測定及導電性質。1986年底,他回到物理所,歷任副研究員、研究員。2003年,解思深當選中國科學院院士。
聽解思深輕描淡寫講述自己13年的“灰暗歲月”,金梅花被導師的樂觀和積極所打動。
“和老師相比,我們工作上那點煩心事都不是事兒。”心情好起來的金梅花,對實驗各環(huán)節(jié)進行檢查分析,又采納導師建議,改變摩擦力角度,在實驗中變換滾動試管力度、大小,經過一系列對細節(jié)的精準把控,最終圓滿完成實驗。
幽默是強心劑,關心是鎮(zhèn)靜劑
2003年,突如其來的“非典”打亂了人們的生活節(jié)奏。那年4月,物理所開始實行封閉式管理,大家戴口罩、熏白醋、喝板藍根,實驗室樓里彌漫著84消毒液的氣味。那時人們缺乏應對疫情的經驗,封閉管理難免會帶來物資短缺和生活不便。
一天,解思深抱著大包小包的東西來到實驗室,把學生召集在一起叮囑道:“小子們,特殊時期科研換種方式,要多動腦、少胡思亂想,少熬夜……”臨走時解思深又安慰道:“有什么需要隨時聯(lián)系我,你們師母是醫(yī)生……”
“解老師的幽默是強心劑,關心是鎮(zhèn)靜劑,對正愁上哪兒去搶購生活物資的我們來說無疑是雪中送炭?!彼味Y說。
2022年11月2日,解思深因病去世,享年80歲。去世前幾個月,國家納米科學中心2021年度全員學術交流會,解思深堅持到場。
“他聽得很細,對每個研究員都進行了點評和指導。”唐智勇補充說,“解老師豁達、風趣,非常愿意幫助年輕人。他會以朋友的身份開導年輕人,所以我們一直記住他,仰望他……”
(原載于《中國科學報》?2024-12-12?第4版?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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